六十 良策
黄泉地,摇曳的油灯忽明忽暗。
大茶壶已为晓翀清洗完身体,上好了药。晓翀的伤并不严重,也未曾引发旧
疾。大茶壶已将薛暮雪所赠的药丸又喂晓翀服下了一丸,轻轻地揉搓着晓翀的腹
部,晓翀紧皱的双眉已舒展,疼痛明显减轻。
「大茶壶,晓翀他要不要紧?」
老鸨端着食盒,闯了进来,大茶壶不由一愣。
「妈妈,我在如意楼都快十八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您不梳妆打扮就出门。」
「管不得那许多了,我一听晓翀有事,就冲下来了。我熬了些粥,还弄了些
小菜,不知道晓翀合不合口味。」
「妈妈做的哪有不合口味的?只是晓翀刚服过药,还没醒来。我们试着喂些
吧。」
狭小的黄泉地内,三人同时在内显得有些拥挤。老鸨将索性坐在地榻上,将
晓翀放在怀中。大茶壶端起粥碗,试探着放在晓翀的唇边。
晓翀的身体被挪动,突然睁开双眼,「哇!」地一声将长禄灌入的夹生粥全
部呕了出来。
「妈妈,小心脏了衣裳。」
大茶壶接过晓翀,轻轻地拍着晓翀的后背。
「没事,一件衣裳算什么?能吐出来就好了,长禄那个贼骨头竟然给晓翀喂
这种东西,真是要死!」
「哼!谁知道是不是爷的意思?长禄可是一条好狗!」
大茶壶望着晓翀红着双眼。
「哎呀,这地方连来个帕子都没有。你就用它来给晓翀擦擦,柔软些。」
老鸨脱下身上软缎的比肩,一把扯成两半,递给大茶壶。
大茶壶轻轻拭去晓翀额头上的冷汗,将吐出的污物全部清理干净。
晓翀的意识仍然迷离,却突然望见面前的大茶壶和老鸨。
「妈妈……茶壶叔……我又在做梦……」
老鸨心中一酸,扭过头去,偷偷啜泣。大茶壶却一把将晓翀紧紧搂在怀中,
放声痛哭。
「晓翀,这不是梦。我们真的来看你了!我的好晓翀,想哭就哭出来吧!」
「茶壶叔……」
晓翀将头埋在大茶壶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大茶壶的脖子,泪水已浸湿了大
茶壶的衣襟。
「好了,大茶壶。你别光顾着哭,快让晓翀乘热喝点粥吧。空着肚子会生病
的。」
晓翀靠在大茶壶的怀中,大茶壶轻轻捋着晓翀的胸口,为晓翀顺气。老鸨拿
起粥碗,调配着爽口的小菜,一口一口喂着晓翀。
晓翀脸上洋溢着幸福,淡淡一笑。
「已经很满足了……我其实拥有很多……」
「傻孩子,你有什么啊?我们太没用了……」
老鸨的双眼哭得发肿,晓翀却用手轻轻抹去了老鸨腮边的泪水。
「别看了,妈妈今天都没洗脸,丑死了!」
「不……妈妈……您今天最漂亮……」
「真的?」
「妈妈,晓翀说您漂亮还有假?」
「呵呵……你们两个就哄我吧!我披头散发的,一定象个疯婆子!」
老鸨破涕为笑,继续喂晓翀用粥,晓翀却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再用。
「才吃这么少?多吃一点吧!」
「妈妈,晓翀刚好一点,少吃一点也对。让他睡一会吧。」
晓翀意识已渐模糊,却强睁着双眼,不肯睡去。
大茶壶和老鸨坐在晓翀身边,轻轻握着晓翀的手,晓翀睡意朦胧,终于瞌上
了双眼……
「大茶壶,我明白了。」
老鸨一脸凝重,望着大茶壶。
「妈妈,您在说什么?」
大茶壶仍然怀抱着晓翀,却一脸不解。
「晓翀这场罪是为我们受的!」
「为我们?不是说因为什么小布人诅咒什么的……」
「老爷是什么人?是不是晓翀做的他会不知道?他是在利用晓翀来惩罚我们
呢!结果我们今天又着了他的道,他就是想让我们痛苦,内纠,甚至发疯!」
「爷他怎么能利用无辜的晓翀?我们有错,要杀有剐随他就是,这样欺侮晓
翀做什么?」
「他一定是想逼晓翀来诬陷我们,让我们三人分崩离析!但是晓翀这孩子不
但善良而且倔强,所以他就用这种法子让我们心痛!」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他一定觉得我们是因为晓翀才会丢下他,他是在吃味!」
「妈妈,那我们要怎么办?」
「大茶壶,你让晓翀睡着,我们马上就走!别管晓翀了!」
「可是,妈妈,晓翀他的身体还没好呢!」
「我睡在老爷身边二十年了,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他既然给我们来了这一
招,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听我的,这样的话,我们以后还能照顾
晓翀,否则我们今天与晓翀分别后,以后还是只能看着不能碰!那我真是生不如
死!」
「好!我信妈妈的!」
老鸨附在大茶壶耳边,秘密授意,大茶壶点了点头,却望着老鸨。
「妈妈,这样行吗?」
「我们也只有一试了,难道你还想让长禄那个贼骨头去照顾晓翀?」
大茶壶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黄泉地内,晓翀仍在沉睡,大茶壶和老鸨已悄然离去。
八重天,老鸨已回到流泉居内,正在对镜梳妆。
吴大老板推门而进,望着老鸨。老鸨旁若无人,仍在涂脂抹粉。
「兰韵,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晓翀他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不过是还有一口气,剩个几天光景了。」
老鸨对着妆镜,精心地挑选着钗钿,语气却毫不在意。
「什么?这么严重?你和大茶壶还不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除了薛大公子,什么郎中瞧得好?为了一个娈童,老是麻烦薛大公子也不
好。得了,我已经倦了,每次都是这样。」
「哦?你真是这么想?你不是最疼晓翀了么?」
「是啊!我还想等我老了,收他做个养老儿子,给我披麻戴孝呢!」
「现在你不把晓翀当儿子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家没业的,我想要的是养老儿子,梁晓翀现在半死不
活,不人不鬼的,是他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他?」
「说得真轻松,你那么喜欢晓翀,就不伤心?」
「伤心啊!刚还哭得泪人一样,瞧两只眼睛还红着呢,这不擦了多少粉,才
勉强摭住。」
老鸨说着又擦了擦粉,仿佛仍不满意。
「哦?晓翀真的是没救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算什么事?为了一个娈童,我何必自个作贱自
个?他是老爷的东西,我管不着。不过,我已经想通了,今个儿我要去珍宝斋打
几件象样的首饰,再去福祥绸缎庄做几套衣裳。」
老鸨已打扮停当,笑了笑,扭动着腰肢。
「你还是没变,二十年了,一直这样,心情不好就买东西,买完东西就没事
了。」
「还是老爷了解我!得了,时辰不早了。我得马上去,否则酉时就赶不回来
了。」
「真要去?说风就是雨!早去早回!」
吴大老板望着心情好象还不错的老鸨,满腹狐疑。
老鸨急急忙忙上了马车,张罗着让小厮们快点赶车。
马车急驰,老鸨伸手头来,笑着向吴大老板挥了挥手。吴大老板望着滚滚尘
烟,仍然将信将疑。
老鸨拉上车帘,却再也忍不住泪水的滑落……
一重天,逢缘厅内,大茶壶正在收拾着行装。小厮们全都不敢支声,却围在
门口。
「大管事……」
大茶壶冷笑着,摆了摆手。
「去找长禄吧!他都骑在我头上了,我算什么大管事?一把年级了当个小厮
还不够资格。」
大茶壶背起包袱,低头冲出门去,却差点与吴大老板撞个满怀。
「大茶壶,你在做什么?」
「爷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悠然居给您请辞。」
「请辞?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留下来受这不明不白的气就是了!」
「谁给你气受了?大茶壶,不说个明白,你不许走!」
「爷当年就说过,我随时可以离开如意楼!我跟了爷十八年了,没有功劳也
有苦劳,凭什么一个小厮也要给我气受?我到底是管小厮的,还是被小厮管的,
我都分不清了。」
大茶壶怒气冲冲,脸已通红。
「大茶壶!你把话都说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我和妈妈去看晓翀,他病得很重,妈妈说救不活了,让我为晓
翀准备后事。出来后碰上长禄,我就说了他几句,我说爷让你照顾梁晓翀,你把
人都弄死了,让爷折了银子。他却说我一心只护着晓翀,我和妈妈就是因为晓翀
才被爷厌恶。得了,当初是爷让我照顾梁晓翀的,这都一年光景了,人又不是草
木,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说我为梁晓翀背叛了爷,好!既然如此,我还有
什么脸面留在如意楼?我滚出去,给长禄大管事腾地方!」
大茶壶异常激动,几个小厮走了过来,轻轻劝诅大茶壶。
「跟了我十八年了,还是这么好激动!」
「爷也记得我跟了爷十八年了,我大茶壶不过是个废人,亏爷不嫌弃,赏我
口饭吃,如今爷嫌弃我了,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长禄是你的下属,是打是罚全在你!一个小厮能骑
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爷,留下来可以,别再让我照顾梁晓翀,我也不再上天香阁。」
「为什么?」
吴大老板瞪大了双眼,望着大茶壶。
「我生不起那个气!我喜欢那孩子不假,那孩子人长得漂亮,又乖巧。但是
说什么我想拐带梁晓翀,背叛如意楼,我背不起这个罪名!爷倒是说说,通道我
只照顾梁晓翀照顾得好么?九尾我照顾得如何?只要是爷吩咐的,我哪个没照顾
好?」
「得了,大茶壶,天香阁必须由你打理!梁晓翀也由你照顾!谁再乱说,小
厮们你就撑他的嘴,丫环们交给妈妈处理。总之一句话,你不许离开如意楼!我
现在的心情很乱,你们就别再烦我了!」
吴大老板大步上了八重天,冲进了悠然居。
大茶壶冷冷一笑,吩咐众小厮将长禄带了过来,亲自掌起了长禄的嘴。
清脆的耳光声遍彻一重天,长禄已被打得鼻血飞溅,哭喊着求饶。大茶壶却
仍在狂笑,出手却更重。
「小奴才!老子跟着爷做事的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还敢给老子
下害,老子让你知道,在爷的心里,我到底是不是一文不值了?」
「大管事,长禄不敢了……饶了我吧!」
大茶壶没有理会,手中的巴掌却打得更紧。仿佛每一巴掌都是在为晓翀讨回
公道。
吴大老板坐在悠然居内,闭目养神。却突然站起身来,冲下了八重天。
黄泉地内,阴冷潮湿。
吴大老板望着沉睡中的晓翀,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哼!这世上的人都是自私的!梁晓翀,你永远都是我的,大茶壶想要的还
是我的器重,邢兰韵还是那么虚荣,你什么也得不到。除了乖乖臣服于我,你别
无所得……」
吴大老板怀抱着晓翀,心中却十分开心……
酉时已到,如意楼灯火通明。老鸨和大茶壶继续了往日的迎来送往。
「妈妈,天香阁被一位大爷包下了,但这会子人还没来。」
春花跑了过来,气喘未定。
「是吗?那好生意兴隆!大茶壶,你去叫晓翀起来接客了。」
老鸨手摇着纨扇,面带笑容,却向大茶壶使了一个眼色。
「是,我这就去!」
大茶壶已领会,低着头,冲下了黄泉地。
「梁晓翀,快起来!有位大爷包下了天香阁,你沐浴更衣,快去接客。」
大茶壶人还未进黄泉地的门,就在大叫。大茶壶伸手推开了黄泉地的门,却
大吃一惊。
「爷,您怎么在这?别冻坏了身子!」
「你去跟妈妈说,晓翀是我包下的,他今天不用上天香阁。」
「爷是想让他去悠然居侍候吗?妈妈说,梁晓翀的身体接客最好了,如果一
但死在拔步床上,我们还能好好宰他一笔!」
「行了,我有分寸,你们眼里就只有银子!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银子!」
吴大老板将晓翀抱在怀中,轻轻抚摸。晓翀已转醒,睁开了双眼。大茶壶心
中一惊,生怕自己的话会刺激晓翀。晓翀却望着大茶壶淡淡一笑,大茶壶也望着
晓翀,四目相对时,大茶壶感到晓翀仿佛明白她和老鸨的一片苦心。
「那……爷没什么吩咐,我就回一重天了。」
「你忙去吧!」
大茶壶已经离开,吴大老板轻轻抚摸着晓翀的头发。
「老爷包下我,是要让我侍寝吗?如果不嫌弃我身子脏,我倒是愿意死在老
爷手中……」
晓翀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表情却带着戏谑。吴大老板望着晓翀,身体却在
颤抖,突然站起身来,大步出了黄泉地。
晓翀轻轻舒了一口气,静静地躺在地榻上。
「谢谢你们,茶壶叔,妈妈……其实,你们不必如此的,就算是你们能骗得
了老爷一时,也骗不了他一世……你们不用同情我,其实我已拥有很多,这世上
真正可怜的人却是老爷……」
一重天内,人声鼎沸,黄泉地内,宁静而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