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冲啊。」
「杀啊。」
「别让鬼子跑了啊!」
「……」
终于盼来了一个翘首以待的星期天。我总算可以扔掉破书包,拎起托布把,
与小夥伴们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地在院子里尽情地玩耍,我们自愿分成两夥,在
沙堆上奋不顾身地撕打着,咕碌碌地翻上滚下。
「冲啊。」
「杀啊。」
「别让鬼子跑了啊!」
「……」
当……当……当……
我与小夥伴正玩得起劲,把嗓子差点没喊破,突然,从院落的大门口处传过
来一阵阵剌耳的铜锣声,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下来,纷纷循声望去,搞不清楚
是谁又玩起了什么新游戏。
当……当……当……
院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仔细一看,我差不多全都认识,他们都是
爸爸的同事,都在一个办公楼里,甚至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而现在,他们表情严
肃,不苟言笑,都清一色地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右臂扎着猪血色的红箍箍,一个
老人头顶着尖细的,用硬纸片做成的高帽子,手里拎着一面铜锣,一边敲打着,
一边在众人的推搡之下,缓缓走进院子里。
「哈,是老书记!」小夥伴们不约而同地嚷嚷了起来:「对,是他,是老书
记!」
「嘿嘿,老书记真好玩啊,这又是耍的什么新花样啊!」
「……」
孩子们哗啦地一声,像一群欢快的小燕子,从四面八方欢蹦乱跳地拥向老书
记:「老书记。」
「……」
「去,去,去。」走在人群最前列的大蚂蚱没好气地伸出细长的手臂,恶狠
狠地将小夥们伴驱赶开:「去,去,去,滚蛋,一边玩去。」
然后,他板着可怕的面孔冲着老书记吼叫道:「快点,老老实实地向革命群
众们交待你的历史罪行!」
「当……当……当……」老书记垂头丧气地再次敲起铜锣:「当……当……
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啊……」小夥伴们闻言,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彼此间,你瞅瞅我,我瞧瞧
你,心里嘀咕着:「什么,什么,这位可亲、可敬、可爱的老书记,抗美援朝的
老功臣,老顽童,人老心不老的孩子王,怎么一周没见,就成了罪人:历史反革
命?」
「哎呀。」胆大一些的孩子们茫然地问道:「老书记怎么成了反革命啊?」
「哼。」大蚂蚱冷冷地答道:「你们这些小孩崽子懂个屁,他以前是国民党
的军官,后来投降了!他有历史问题,我们要革他的命,清算他的历史旧帐!」
「哇。」孩子咧开小嘴惊呼起来:「哇……」
「哎呀。」
「真没想到。」
「……」
「快敲。」大蚂蚱没好气地推搡着老书记:「快敲,别想偷懒!」
「当……当……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大蚂蚱扯着公鸭嗓,挥舞着烧火棍般的干瘦胳
臂,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于是,穿着军装的众人纷纷效法,坚定地举了拳头:「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
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
我们可怜的、倒黴的老书记,头戴着可笑的大高帽,面容憔悴地拎着铜锣有
气无力地敲打着,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声。在众人无情的驱赶之下,老书记没
完没了的、左一次右一次地从楼上转到楼下,然后,再从楼下转到楼上,他一边
浑身臭汗地登爬着陡窄的阶梯,一边不停地敲打着那面铜锣,同时,嘴里则念经
般地嘀咕着:「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我有罪,我该死,我有
罪,我该死……」
当……当……当……伴随着铜锣的响声,老书记的身后很快便聚集起一群又
一群比我还要闲极无聊的人们,他们一个个兴灾乐祸地尾随在可怜的老书记的屁
股后面,使用着各种极其下流的、下流得简直不堪入耳的脏话取笑着、捉弄着我
们可怜的老书记。
「爸爸。」傍晚,我将白天的所见所闻讲述给妈妈和爸爸,然后,一脸疑惑
地问爸爸道:「爸爸,老书记真的是历史反革命吗?」
「去。」爸爸虎着脸教训我道:「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家少参与……」
「对。」妈妈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子,肥实的手指头频繁地点着我的鼻子尖:
「陆陆,告诉你,以后不许到走廊和院子里去玩,见到谁也不许乱说话,听到没
有?」
「嗯。」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则糊涂得无法形容:这是怎么回事,到底
发生了什么?
很快,宿舍楼里原来欢快、祥和的气氛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笼罩着滚滚飘忽
不定的,捉摸不透的、极其压抑的,压抑得行将窒息的沉闷空气。
每天,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当单位里的知识分子们在走廊里不期而遇的时
候,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声热情的问候,真诚的寒喧,与毫无猜忌的说笑、打闹。
彼此之间,仿佛突然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谁也搞不清楚对方的真实面目。
在狭窄的走廊里,突然走个顶头碰,便非常尴尬地相视苦笑着,假惺惺地点
点头,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溜进自己的家门,咣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地锁死。
「哼。」
一周之前还亲密无间的一对同事,隔三差五便要凑到一起,喝酒闲聊,不知
怎么搞的,突然反了目,在走廊里虎视眈眈地横眉对峙着:「哼,不服咋的?」
「哼,你算个啥啊!」
「哼。」
「不跟他玩,不跟他玩!」大人们无端地反目成仇,孩子们亦如此效法,根
据家里大人们政见的差异,非常自然地分割成诸个帮派:「不跟他玩,他爸爸不
是咱们一夥的!」
「对,不跟他玩,我爸爸是造反派,而他爸爸是保皇派!」
「……」
不仅仅是宿舍楼,以及楼里的住户和孩子们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宿舍楼外
的院子里,以及楼房对面的马路上,亦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所有建筑物都涂抹上了巨大的红色方块字,那激烈的
言词,那力吞环宇的豪迈气魄,使人能够嗅闻到咄咄逼人的火药的呛人气味,而
感叹号下面的小圆点,比我吃饭的盘子还要巨大数倍。
大黄楼的正面不仅也涂满了火药味十足的标语、口号,更让我吃不惊不小的
是,在其西侧的整个大山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变魔术般地出现一幅巨大的,从底
楼的水泥衬裙一直漫延到顶楼女儿墙的超大图画:身着长袍大褂的毛主席,手中
握着一把旧雨伞,顶着黑沉沉地乌云,傲然而立。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从老书记被逼敲锣爬楼梯那天起,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小巷中,或者是宿舍
楼里,终日响彻着震耳欲聋的革命群众们的口号声:「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
外面热闹得尤如煮沸的开水锅,不知疲倦的滚滚翻腾着,而在家里,也不得
消停。许多我认识的,或者是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大概是事前有约地聚拢到
我家,与爸爸和妈妈围坐在下昏暗的白炽灯下,热情扬溢地、充满激情地海阔天
空,高谈阔论着。
年轻、美丽、漂亮的杨姨,首先开了腔:「大蚂蚱混进了革委会啦,他是个
什么东西,他爹投机倒把!他乱搞男女关系,一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
哼哼,看到杨姨机关枪发射般地贬损着大蚂蚱,我心中暗暗发笑:「哼哼,
大蚂蚱乱搞男女,可是,杨姨,你呢,你又怎么样呐?」
望着眼前性感诱人的杨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依依稀稀地记得,那是一
个晴朗的星期天的中午,爸爸一个人在厨房里洗衣服,我倒在里屋的床上无所事
事,渐渐地打起了嗑睡,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听到杨姨悦耳的嗓音:「哎哟。
谁在家呢?哦,老张,就你自己啊,她,干什么去啦?」
「嘿嘿。」看见杨姨走进房门,爸爸立刻放下脏衣服,色迷迷地答道:「积
极去啦,她又积极去了,大星期天的,领着学生们学习雷锋,义务清扫大街!」
说完,爸爸一把拽住杨姨,并排坐在外屋的木板床上,杨姨穿着一条蓝色的
短裤,两条白皙的秀腿直看得爸爸目不转睛。
「瞅啥呐!」杨姨极其撩人地按住秀美的长腿,脸上泛起滚滚红晕,洋溢着
快乐、爽朗的微笑,细滑的手指在爸爸结满黑胡须的面颊上轻轻地掐拧了一下:
「嘻嘻,老色鬼!」
「嘿嘿,美人!」爸爸顺势将杨姨搂抱住,一只大手贪婪地抚摸着杨姨的大
白腿,两人狂热地、忘情地亲吻起来。
「好扎哦。」杨姨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娇嗔地说道:「好扎哦,老张,你的胡
子真硬啊!」
「嘿嘿,亲爱的,我的胡子哪有我的鸡巴硬嘛!」
「你的鸡巴更硬!」杨姨淫荡地说道。
「是吗!」
爸爸闻言,呼地一声掏出自己的大鸡巴,美滋滋地展现在杨姨的眼前,杨姨
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她热切地握住爸爸粗大的鸡巴:「哇,老张,好大的鸡巴
哦,我好喜欢!」
旋即,杨姨握住爸爸的大鸡巴毫不犹豫地塞进涂满口红的小嘴里,快速地吸
吮起来,爸爸的大鸡巴上渐渐沾满杨姨的口红,无比幸福地呻吟起来:「哦……
哦……哦……」
爸爸一边纵情地哼哼着,一边淫迷地掀起杨姨的上衣。盛夏时节,杨姨没有
戴胸罩,两只坚挺的大乳房微微地抖擞着,色素沉着的小乳头极其自然地、非常
平缓地镶在乳峰之上,就像两枚可爱的红宝石,爸爸用长满胡须的大嘴巴紧紧地
叼住一枚红宝石,很有滋味地吸吮起来。
「啊,好痒啊,你真坏!」杨姨死死抱住爸爸的脑袋,紧闭着双目,哆哆嗦
嗦地呻呤着。
爸爸很快便扒掉杨姨的短裤:「哦,亲爱的,你的阴毛怎么没有啦?」
「嘻嘻,早上让我都给剃掉啦,太多啦,太烦人了,我讨厌那些该死的大长
毛!」
「不,亲爱的,我喜欢,我喜欢长毛,哎啊,腋毛你也剃啦,怎么,一夜之
间,你就变成白虎啦!」
「嘻嘻。」
「怎么,你咋跟我媳妇一样,喜欢剃毛啊!」
「嘻嘻,哦,老张,你媳妇也不喜欢黑毛,你媳妇好玩么?」
「嘿嘿,好玩,跟你一样,又骚又浪!」
爸爸的手指哧地滑进杨姨光鲜的小便里肆意抠摸起来,杨姨轻声地呻吟着:
「啊,啊,快点,快点,老张,我,我受不了啦!」
「嘿嘿,亲爱的!」听到了杨姨的话,爸爸卖力地捅插数下,然后,说道:
「亲爱的,如果你还嫌不过瘾,那,就把大鸡巴放进去吧!」说着,爸爸将早已
硬梆梆的大鸡巴从杨姨的小嘴里拔出来,十分顺利插进她那淫水横流的小便里,
猛烈的、强劲有力的抽插起来。
杨姨雪白的鲜肉积极地配合着爸爸狂捅,不停地扭动着:「老张,使劲,使
劲啊,再使点劲!」
一对偷情的男女,正值壮年的有情人,好似一堆干渴的枯柴,突然逢遇上点
点星火,呼地一声,无法自制地能熊熊燃烧起来,升华后结晶在一起,在这熊熊
的烈焰之中,彼此之间都从对方的肉体上获得了最大的满足和快感。
「唉,我快完蛋啦!」爸爸一边气喘吁吁地狂搏着,一边呼呼呼地呻吟着。
「老张,你可千万要挺住哟,不要把精液射在我的身体里,给我,给我,一
定要给我留着,我要吃掉它!」
「亲爱的,我,我,我,我不行啦!」爸爸快速地拔出大鸡巴,慌慌张张地
送到杨姨的小嘴边,杨姨一口叼住粘满自己分泌物的大鸡巴,狠命地狂吸着、痛
吮着,顷刻之间,一股股白森森、粘乎乎的晶莹液体从大鸡巴的顶端喷涌着,狂
彙而出,溅满杨姨粉红色的口腔,杨姨则毫不犹豫地吞进喉咙里,又把溅射在面
颊上的精液轻轻地涂抹在整个面颊上。
「嘿嘿。」爸爸见状,不解地问道:「亲爱的,那玩意好吃吗,是什么味道
啊?」
「老张,好吃,好吃啊,特别好吃。房中术上说,女人吃精能延年益寿,抹
到脸上还能养颜。没有什么不好闻的,很清香、很清香的,你来闻闻!」说着,
杨姨将挂着少许精液的手指递到爸爸的鼻孔下。
「嗯,你还别说,真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啊。」爸爸嗅闻之后,又用舌头尖轻
轻地舔了舔自己的精液:「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不香也不臭的,淡淡的、咸
咸的!嘿嘿……」
十八
「哼。」一贯沉默寡言的阿根叔亦在这个非常时期,第一次主动地开了腔:
「安富纯入党了,谁不清楚哇,他的党票是用一袋大米换来的!」
「嘿嘿,王泽志让厅里给下放了,去农村劳动改造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
年人,兴灾乐祸地接过阿根叔的话茬。
他叫王有成,江西人,是个军医,复员转业后,分配到设计院当上了行政干
部。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在这场政治运动中,因为其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家
庭,并在单位里乱搞男女关系而走了揹运,屡屡惨遭揪斗,与跟他有染的那个女
干部一起,脖子上挂着一双臭气熏天的破球鞋,被群情激奋的造反派们无情地推
搡到宿舍楼的院子里示众。
「活该!」走揹运的老军医非常解恨地谩骂道:「该,该,该,你瞧他前一
阵子那个神气劲啊,把他美的,到处指手划脚的,连尾巴都撅起来了。」
看到王老军医那乘人之危的得意憨态,我不禁想起来前几天,他与女干部在
大走廊里被造反派们揪斗时的可怜相。
「说。」造反派的头头大蚂蚱拽着老军医的脖领子怒吼道:「你们这对狗男
女,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快说,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我,我,我们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更对不起伟大
的领袖毛主席!」王老军医战战兢兢地交代着自己的「问题」。
「不行,别净讲一些没用的废话,套话,具体点,你们都是怎么搞的?」
「这,这,这怎么说啊!」
「怎么就不能说,能搞就能说!」
嘿嘿,是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确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述出来,结
果,王老军医以及那个女干部横遭愤怒的造反派们一顿无情的拳脚。更为不幸的
是,王老军医的家也未能幸免,许多书籍、文献以及珍贵的照片被查操。最后,
被造反派咣当一声扔进一间破屋子里写检讨,反省!
爸爸则坚定地认为,这位老军医并没有什么本质的错误,只不过是生活作风
上有些不太自重,不太检点,与办公室里的女干部关系暧昧。性格直爽的爸爸为
其据理力争,这难免遭至众造反派们的断然拒绝,而愤怒的爸爸则冲上楼去一脚
踢破房门,大义凛然地救出这位不幸的老军医,使他重获自由。
同时,爸爸又乘胜追击地索要回老军医那些被无端没收的文件和照片。我非
常有幸地欣赏到老军医那些被查没的物品,其中,有一幅老军医年轻时代的标准
相:「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大沿帽,英俊潇洒,神采奕奕地站在绿树成荫的
军营前,与现在憔悴落魄的容颜完全判若两人。」
从此,这位老军医对爸爸感恩戴德,成为爸爸最忠实的支持者。老军医拿不
出什么礼物来报答爸爸,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欠爸爸的再造之恩。
有一天,老军医突然心血来潮:「老张啊,扎鸡血对身体大有益处,我都配
好啦,来,我给你扎一针?」。
望着老军医手中灌满鸡血的大针头,爸爸不以为然地说道:「老王啊,我什
么毛病也没有,扎那玩意干啥,要扎,你就给我媳妇扎吧,她身体不好!」
「是吗!」一听说扎鸡血对身体有特殊的益处,妈妈慨然解开裤子,将白森
森的肥屁股凑到老军医的眼前,气得我火冒三丈。
老军医握着大针头,用蘸着少许酒精的棉花签在妈妈的肥屁股上擦了又擦,
然后,手指猛一用力,哧的一声,便将滚滚鲜红的鸡血,诚慌诚恐地射进妈妈雪
白的圆屁股里,直看得我两眼金星狂射:「哼,好个老不死的大色鬼,你凭什么
摸我妈妈的屁股,我妈妈雪白的屁股是你摸的吗?」
给妈妈扎完鸡血后,老军医提议让妈妈给他也扎一针,以滋补滋补因饱经磨
难而提前衰老的身体。妈妈从来没有摸过针头,她呆呆地握着大铁针,不知从何
着手,老军医便手把手的教导她。在老军医手把手的教诲之下,妈妈笨手笨脚地
握着大针头,咣当一声扎进老军医那干枯的屁股上,结果,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鲜红的鸡血溅了老军医一屁股。
在这些人中,谁也没有刘君魁梧壮实,他是哈尔滨人,长得虎背熊腰,浑身
的肌肉圆圆鼓鼓,好像要从肉皮下面拱出来。他待人和蔼,每当我瞅他时,他便
冲我慈祥的微笑着,并时时地点点头。他是单位里有名的大力士,大家对他均敬
而远之。别看他平时很和善,一旦发起脾气来,就像一头倔强的大公牛,任何人
也抵挡不住。
有一次,他的儿子被周扒皮用砖头打肿了眼睛,怒气冲天的刘君追赶着周扒
皮绕着住宅楼跑了好几圈,直到一巴掌将其打翻在地,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今让
我记忆犹新。
刘君和岳父岳母共同生活,组成一个让人羡慕的和睦之家。很遗憾,他刚刚
过完四十岁的生日,就发现患有可怕的白血病,送北京治疗,还没过两个月便被
装在骨灰盒里送回了家,扔下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金大炮今天把院长给骂了!」刘君站在屋子中央,掐着腰说道。
「哎,金大炮啥心眼也没有,人家装枪他就敢放!」杨姨解释道。
「×老师啊,我看,咱们得写个材料,向上级反映反映大蚂蚱的有关问题,
他家历史不清白,他爹作过伪满的警察,解放后,还投机倒把呢!」杨姨一边说
着,一边用雪亮的眼睛盯着妈妈。
「我早就知道,就是总也拿不出证据来啊!」妈妈说。
「他跟刘淑杰关系不明不白的,总是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肯定是搞破鞋!」
刘君说:「等明天我回家找双破鞋挂在他办公室的门上!」
「那可不行,不行,大蚂蚱脾气可爆了,弄不好……」老军医惊恐万状地摇
晃着脑袋。
「我怕他?不服就比划比划!」刘君一脸不屑地说道。
「对,这个办法挺好,一下子就能把大蚂蚱搞臭!」杨姨不无得意地说道。
「用这种办法把人搞臭,不太好吧!」妈妈迟疑地说道。
「哎呀,×老师啊,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这年头,什么办法不用?这也
不是咱们自己的发明创造啊!现在就兴这个!你没看到矿山科的王亚莉,脖子上
挂着一双破鞋,满办公楼地游行吗!」
「……」
围坐在屋子里的这些人,均有一个共同的、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目的:「希望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政治运动中,把握住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紧紧抓握住命运的
咽喉,捞取实惠,从而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若想实现这一宏伟的理想,必须扫清掉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不择手段地
把那些绊脚石以及众多的竞争者搞垮、弄臭!
不要急于给我们下不仁不义的结论,大家彼此间不都是如此嘛,你看,险恶
的对手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在磨刀霍霍呢,恨不得一口把我们全部吃掉。谁
也不愿让灾难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啊!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大家便以笔做刀枪,口诛笔伐。
他们一头扎进报纸堆里,像寻宝似聚精会神地瞪着眼睛。他们握着小剪刀,
东摘一句,西剪一块,一张张摘剪过、千疮百孔的报纸被凄惨地抛弃在桌子上、
椅子上、木床上、地板上。
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东拼西凑,一篇充满革命激情的宏篇巨着终于被炮制出
笼,他们确信,明天,必将一鸣惊人!
』妈妈扶了扶眼镜框,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朗诵起来:「最高指示:伟大
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哟,哟,不对,不对,你念的不对!」杨姨突然打断妈妈:「×老师,这
段话你念得太死板喽,一点表情都没有哦,应该这么念,最高指示:伟大的领袖
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老师,朗诵起来一
定要绘声绘色的哦!」
「哦,对,对,老杨,你说得有道理!」
妈妈诚恳地点点头,这对不共戴天的情敌,在这场空前猛烈的政治运动中,
却极其可笑地,非常意外地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最为亲密的革命战友。
妈妈对这场政治运动所投入进去的热情,高出宿舍楼里的任何一个人,已经
达到走火入魔、废寝忘食的程度。甚至对我,她的宝贝儿子,与爷爷斗争的战利
品,也全然失去了兴趣,将我冷冰冰地抛之一边,再也不管不问,不理不睬。这
使我大为光火,从而对妈妈的成见,更为深重。
昏暗的灯光之下,妈妈那双肥实的白手坚定地握着那东拼西凑而成的鸿篇巨
着,在杨姨不懈的教诲之下,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妈妈有一个最为显着的特点,同时,也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挽救的缺憾,那便
是隐映在近视镜后面那一双毫无活力的、深深凹陷着的眼睛,每当妈妈动气时,
这对可怕的眼睛便恶狠狠的瞪着我,让我顿生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同时,妈妈
原本俊秀的面颊亦可憎地铁青起来,每当此刻,我便再也不敢正视妈妈这张赅人
的脸庞,既使与她交谈,也尽一切可能地避免观看她那张可怕的面颊。
妈妈的小嘴巴永远都涂满高档的化妆品,猩红的薄嘴唇总是毫无善意地、非
常讨厌地凸起着,一挨生气的时候,可以很轻松地挂上一支酒瓶子,而当她真正
发起脾气的时候,腥红的嘴巴凸起得更为恶劣,也就更加骇人、更加可怕。
妈妈那冷酷的面孔除了对我有些微笑之外,她敌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更
不肯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未曾信任过。
妈妈极其忘我的、非常热切地追逐着时尚,特别喜欢穿着艳丽的服装、佩戴
最为流行的首饰。盛夏季节,妈妈总是头戴着一顶米黄色的长沿晾帽,身着一件
淡绿色的布拉吉,举着一把艳丽的、粉红色的遮阳伞,悠然自得地招摇过市,自
我感觉甚是良好。
而现在,出于革命运动的需要,妈妈毫不犹豫地换上了一身极不得体的、单
调死板的绿军装,足下蹬着一双比卓别林还要滑稽可笑的大号军用胶鞋,宿舍楼
里的邻居们背地里都讥讽妈妈是个「耍猴」的。
妈妈的双手白嫩而又肥实,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掌横宽,五指短小,很显
然,这是一双令人失望的手,但是,却意外地受到算命先生的赏识,算命先生指
天划地的保证:这绝对是一双贵族之手!这双手不是用于劳动的,拥有这双手的
人,将一辈子享受清闲安逸的生活。
算命先生的话一点没说错,妈妈这一生的的确确没有触摸过任何劳动工具,
既使是裁剪衣服、缝缝补补这些家庭主妇应该做的、份内的职责,妈妈也极少去
做,尽一切可能地得过且过,如果实在逼到头上不得已而为之,妈妈也是皱着眉
头,很不情愿地敷衍了事,同时,一边做着,一边大发牢骚:「唉,我才不愿意
干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呢!」。
而对于烹调,妈妈却情有独锺,每月领到薪水的时候,妈妈要么买回一只小
鸡,要么称回数条鲫鱼,然后,饶有兴致地烹饪起来。她不厌其烦地往铁锅里添
加着各种调料,直至把佳肴搞得津津有味,连邻居都能嗅到飘逸的余香。
妈妈对饮食极其讲究,认为进餐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还应该有更高层次的享
受,饮食必须以能够延年益寿、强壮身体为目的。
于是,妈妈便挖空心思地钻研饮食科学,一顿饭也马虎不得。如果认为吃某
种食物有益于健康,无论过去妈妈对这种食物有多么的厌恶,甚至看到了都想呕
吐,但为了健康,妈妈会不假思索地享用它们。为了健康,为了长寿,妈妈扎过
鸡血、吃过胎盘、咽过毒蛇……
妈妈不但热爱生活,更会享受生活,妈妈对人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迫于
目前这种特殊的革命环境,任何独到的见解都不能轻易地表露出来!还是等以后
空气缓和一些的时候再发表高论吧!
妈妈有着许许多多各种款式的贵重衣物,化妆品的数量相当可观,仅口红就
足足装满了一抽屉。但是现在,她早把这些小资产阶级的货色统统藏匿起来。
出于对生命的热恋,妈妈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极其关注,稍微感觉到身体哪个
部位不太舒服,便立即跑到去医院进行一番全面的、彻底的检查。